南部，劍流門內，天榜唯一的葉流出關，座下弟子匯聚一堂，紛紛請求下山。

武聽鋒看著紛紛擾擾的場面，知道師弟們大抵是被杜克刺激到了，就連他自己，其實心中也非沒有半點念想。

名利二字，最是動人。

劍流門和大多數宗門一樣，授藝恩師若是不準弟子出師，弟子是不能私自下山的。然而杜克卻成為了一個例外，不僅下了山，還在山下攪出風波，惡名遠揚。

更是不知道山中誰和外界有了聯系，把杜克出自劍流門的消息傳揚出去，一下子各門各派皆上山質問，山中弟子得知消息，各起心思，再也不能沈心去習武練劍。

“你們都想下山？”

“是的，葉師。杜賊蒙本門授藝，不思報答，反下山為禍武林，敗壞本門聲譽。請求葉師允我下山，必取杜賊人頭歸來，朝賀葉師出關。”門下有世家出身的弟子出頭。

“朝賀什麽的，就不必了。可是你就確定，打得過杜克麽？”葉流看了他一眼，看得他冷汗直滴。

這個弟子自然是打不過杜克的，可他一貫在山上是個小團體的領頭人，師兄弟幾個齊心協力，下山之後再得家中幫助，也不是沒有可能拿下杜克。

“聽鋒，借你劍一用。”

葉流起身，從大徒弟手上取過長劍。

“你想下山，可以，你想出名，乃至名動天下都可以，接我一劍就可以。接我全力一劍，你就能出師。”

“葉師，我，我怎麽敢和葉師動手。”

青年冷汗滴得更急，面對他的師父，他哪裏敢動手，不怕江湖上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麽。

“少廢話，你習練我傳下的劍法也將有十載了，如今也快跨入一流境界，對我的劍法應該熟悉才是。拿起你的劍，接我一招，不接，就不要認作我的徒弟了。”葉流聲辭嚴厲。

“是，”青年暗自咬牙，他來到這山上，苦練十載，結交同門，不就是為了天下第一劍客的弟子之名麽。

何況，他也不見得就接不住一劍，要知道他對本門的劍法爛熟於心，一劍就一劍，接得這一劍，他必將聞名天下。然後這就下山，帶隊絞殺杜克，成就威名。

然而片刻，葉流的一劍，僅僅一刺而已，他甚至做好了翻滾逃避的準備，也都避不開，成為地上的一具屍體。

“劍本來就是殺人的，你心中沒有鬥志，何必上來送死呢。”

葉流淡淡說道，他環視剩下的四十多個門徒：“你們也一樣，上來接我一劍，可以一人，可以聯合，也可以放棄。接我一劍，生死毋論，都是我的徒弟。不想接的話，就此下山，也不要再認是劍流門出身了。”

大堂內弟子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一具鮮活的生命就在他們眼前被殺死。

他們的恩師，往日雲淡風輕，今日卻化身餓鬼修羅，要討教他親手教給他們的劍法。

半天的時間過去，地上躺下了七八具屍體，二十多個年輕人被嚇破了膽子，背起了包裹，回過頭地看著山門，就此逃離遠去。

從此，他們都是無門無派，甚至沒有歸宿的人，他們的心中，都是懦夫。

葉流看著身後，一排排開的十六名徒弟。

“當年，我得恩師傳藝，他命我武藝有成後，立下宗門，傳下劍法，我也做了。今日孓然一身，聽鋒，君明劍陪我轉戰南北，決勝無數，今日授予你。今天開始，你，就是劍流門的掌門。”

葉流卸下一直掛在身上的寶劍，七尺青鋒，劍為君明，人稱劍中仙。

“恩師，我，我不能的，我什麽都不會。”

“莫作小兒女姿態，這些年為師閉關以來，你不是做的挺好的麽。”

葉流轉身面向沈青以及其他人：“青兒，好好幫助你大師兄，還有你們，今日劍流門去蕪存青，以後都是你們的了。”

葉流說完，也不與人再說什麽，身法飄飄而去。

“恩師。”

“葉師，”

“葉師。”

武聽鋒和沈青攔不住葉流，兩人默默無語，再看其他師兄弟，少有反應過來的。

今日發生之事實在太過詭奇，刷新他們三觀，若非親眼所見，他們都要懷疑葉師是不是閉關閉出問題了。

只是如今以葉師的修為，天下間誰能制得了他。

“大家遵葉師之命行事吧，先為師兄弟的屍身收攏下。”

武聽鋒發令，也不再說什麽下山不下山的事情了。

“謹遵掌門之命。”

大家拱手，劍流門啊劍流門，失去了天下第一的劍客坐鎮，這個初生不過二十年的門派，如何繼續生存呢。

葉流下得山來，直往京城方向而去，他很清楚自己沒有病。

不，應該說每一個極誠於劍，極情於刀的人都是瘋子。為了追求他們心中的劍道刀道，身外萬物皆虛。

他是這樣，杜克應該也是，他很清楚自己那個弟子。所以此去京城，他就是要讓杜克也接自己一劍，問劍於江湖上最強的刀。

“杜克。”

橫橋上，杜克抱緊的雷姑娘又變化了容顏，她恢覆了那天仙般的容顏。

她卻冷冷地推開了杜克：“我說過的，我們不適合，你只是個凡夫俗子，你能給我什麽，給我農家小院的生活麽？你能給我長生不老麽？你能帶我處在眾人之巔，領略世間的美好麽？不，你不能。”

“我可以的，我說過，在我面前，沒有人能夠傷到你。我說過，無論你變成什麽樣，是老是醜，我都愛著你。”

“沒有用的，我想要的，你給不了我的。我不要你，因為你沒有用，你什麽都不是。”

“不，不，”被推開的杜克像個孩子般哀求，可是歷史重演了，九天之上垂下光幕，杜克心愛的雷姑娘站在光幕中，冷冷地看著地上的杜克。

“你就是個傻瓜，知道麽，我一直在利用你。現在你沒有價值了，我要拋下你，去仙界尋找一個大英雄了。”

不，不，杜克恨極，心痛極，這種痛，是對愛人背叛的痛。這種痛，是對五十年來相愛的痛。這種痛，是對真心付出之後，換來對方嘲諷的痛。

他要留下她，他接受不了再次失去的痛。

杜克抓起地上的刀，揚刀上斬，光幕破碎，光幕中的雷姑娘也破碎了，她死了，死在他的刀下。

杜克第一次幻象翻刀，斬破了父母，義父和張九。第二次出刀，殺下山門，屠戮陪他一起長大的師兄弟。第三次，這是第三次，他揚刀，連他最心愛的女人也死在了他的刀下。

他瘋了，瘋魔了，只覺舉世皆敵，唯有，斬斬斬，殺殺殺。

幻象之外，四人看著杜克在幻象中不斷四向揮刀，不由目瞪口呆，甚至看到杜克割開自己的皮膚，取自己的血來飲用。

揮刀大戰下來，杜克身上的龍血與他不斷融合，亦不斷沸騰。杜克皮膚如火般滾燙，冥冥之中感覺只有這般才能好受。可是這幕落在四人眼中，更覺杜克實乃魔頭。

絕不能放這個魔頭出去害人，這成為了他們的共識。

卻有不速之客闖入，昆侖玉和神醫張九，張九滿懷擔心地看著在幻象中的杜克。

“你們幾個混蛋，居然把克兒逼成這樣。”

“張九，註意你的言辭，論輩分我們可是你師叔。還有你，昆侖玉，蔔尊一脈不是表示不參與的麽？”

“當然，各位師叔。”昆侖玉制止想說話的張九，以他關心則亂的心情，只怕會讓事情變糟。

“杜克於我們蔔尊一脈有份人情，我們不能對他出手。至於張叔的意思，也很清楚，棋聖一脈的因果不應該落在杜克身上，他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
二尊二聖俱皆沈默，末了，年長的書聖開了口：“我們也無意取他性命，本來只是教訓他一下。只是你們看他這副模樣，我們不能任他出去害人。”

“四位師叔也知道，天機奇陣布下，最善引發人的內心醜陋和邪惡，放大人的情緒。杜克雖入魔道，放他出來之後卻不一定會如此。再則，不是有畫尊師叔在麽，他的清心普善曲最是能撫平魔念的了。”

昆侖玉一番話有條有理，更是暗捧了畫尊一下，令其連連點頭，看待這位師侄更加順眼。

“不行，大陣布下，只能他自己走出來，因果即消，走不出來，也怨不得我們。”陣聖直接出言反對。

“哼，道貌岸然，欺軟怕硬。克兒先前在劍流門時，你們怎麽不闖上去了因果。他身邊跟著仙界貴女的時候，你們又不敢去尋他。現在，就只會欺負他這個沒爹沒娘的孤兒。我和你們說，我張九，就是他的長輩，有什麽因果，朝我來，我接了。”

“你接不得，你連醫尊都不是。”畫尊嘲諷。

“八脈會武之後，我就是醫尊。”

“那等你成了醫尊後再說吧，因果不消，八脈會武也不用再提。”

幾人針鋒相對，陣中卻忽然起了變化，只見杜克身上傷口越來越多，周身血霧纏繞，漸成一道血繭。

“怎麽可能，克兒竟有如此深厚的血氣，難道他有什麽奇遇。”

張九喃喃自語，杜克所修的無名功法最耗元氣，尤其與人爭鬥之時更超平時十倍。練此功法者往往會因為元氣不足，導致壯年而亡。

若元氣足夠深厚，修為即可一日千裏。杜克從小由張九為其調養身體，張九是最清楚他身體狀況的。本來還擔心杜克因為仙界貴女之事大損元氣，不料今日所見，不知道杜克近來到底發生了什麽，其一身血氣之厚，遠超在場諸人疊加，實屬生平罕見。

一絲刀光刀掛而出，血繭破，刀客出，先天成，絕頂現。

這就絕頂了，大家心中都是不信，但眼前卻是事實如此。

破繭而出的杜克仍是亂舞其刀，狀似瘋魔。

昆侖玉靈光一閃，上前一按，將自身力量灌入，蔔尊一脈也是天機八脈之一，昆侖玉很簡單就加入陣法其中。然而大陣本來就沒有他的位置，這一加入，陣法運轉停滯，幻象乍清。

杜克成就先天之後，雖是瘋魔，但先天靈光已生，此時靈機一動，雙手握刀，大刀斬出，白蓮一朵真君子，蓮花遍地朵朵開。

大陣破，什麽白蓮，什麽蓮花，不過散成一張張宣紙，一張殘琴，一只斷筆，一個吐血三升的陣聖老學究。

杜克看到了面前的六人，看到了張九叔公臉上的真誠喜悅，看到了昆侖玉滿頭大汗。可是他卻認不出他們，或是說他潛意識不想認。

對他而言，這些人都是在陣法幻象中被他斬殺過的人了，對他而言，這些其實都還是陣法幻象中的虛幻人物。

既然是虛假，何必有情。

他咿呀一聲，頭也不回地走了，獨留原地蕭瑟的張九，和開不了口的昆侖玉。

他之所以開不了口，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麽和杜克說，究其根底，還是他把雷婭妮帶到杜克身邊的。

末了，昆侖玉還是吐出一口濁氣，心中難以平息。

杜克明明活得很認真，可這世道，卻深深地傷害了他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